王岸然：〈意料之外，情理之中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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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岸然〈意料之外，情理之中〉（信報4/11）

無論私下與各界交流，還是公開評論，筆者都認定香港遲早會亂一次，例如2011年3月16日發表的文章《香港是否難避「亂一次」》，筆者已曾指出：「一般人也許不覺，過去數年，警方和律政司是以倍計的數量增加檢控示威者，卻無法阻止更多的青年人，甚而是中年人，走上街頭。」但筆者心中的「亂」，不外是零三七一的重現。

今年7月2日有511人被捕，進而是民眾勇武地頂着警棍、催淚彈和黑社會，力保三個佔領區的氣勢，說什麼也是出乎事前的意料之外。不過，意料之外不等於不合情理、不應該發生，自己身為一名空談的評論員，也忽然義無反顧參與其中，已經延續超過一個月的佔領行動，當然有其合乎情理之處。

黑格爾的辯證學說有句名言：「存在證明合理」（The real is rational and the rational is real.）。到這一刻還有許多自命不凡的人討論應否退場，深恐做得過分，就會激怒北京而血洗佔領區，就會破壞今次運動的成果；又理論地說任何運動皆要有計劃、有進退、有領導，不可能如現在這般沒領導、沒人話事的情況繼續下去。還有不少社運小學雞持有這套傳統看法，但他們回答不了一個簡單的辯證問題：如果事情不合乎情理，何以會存在一個月（甚至現在已很清楚，運動將延續至聖誕新年，應了筆者兩周前的估計）？

筆者的反思是，今次運動是十多年來民眾對政府習非成是、泛民欺世盜名、故步自封的多重不滿的一次總爆發。精神上，這絕對是一次革命而非一次社運，亦所以社運界及政界還是在舊有的框框之中思維，是完全不到位的；他們也無法應對新時代的民眾，就算是「革命家」梁國雄被認為最激進的行為，也在一夜間給很多人超越了。大家發覺他原來也不外如是，誰會再聽你的？

太多朋友問我「點收科」，佔領不可能無目的地長期延續下去的吧？典型的「阿媽係女人」思維，走不出固有框框，也沒有親身到佔領區與最大的持份者，即花大量個人精神時間、在旁人看來是沒有結果的行動的人，看看他們是何想法。我只會簡單地反問，為什麼不可以？

如果佔領運動是徒勞的，專政者就不會在頭三周已千方百計不擇手段要清場，以血和汗取得佔領的民眾心中完全清楚這一點。現在的平靜是以力量換回來的，無論校長、教授、「革命家」，還是政客，皆不可能以虛而不實的論述叫民眾放棄成果；「雙學」也不可以，不是由於他們年輕、浪漫，所以不肯勸退民眾，而是他們活在佔領區的人民之中，知道不可能在無成果的情況下勸退佔領區的人民。最少今天不可能，大家要的是清楚的勝利，不是什麼「輸得有尊嚴」！

明白這一點，「雙學」提出要北上「信訪」、要迫泛民政客落實辭職公投，是很自然的事。任何運動一旦停滯不前，就會慢慢歸於消亡，這也是社運的入門常識。很多人對這些行動表示異議，連大金主操控的報刊也一連幾天用頭版及社論反對變相公投。不過，除非有人提出更佳的運動方向，變相公投不比佔領港交所或機場更能令專政者神經緊張。

筆者除了建議梁振英下台平息民憤作為解決危機的方法之外，沒有思考，自然也沒有提議什麼解決困局的方案；也實在沒有什麼兩全其美的好計謀，只好簡單地在個人層面默默支援運動。我深信讓子彈繼續亂飛，就是最好的方向。

對了，是讓子彈亂飛。香港人希望有民主，但已經對傳統政客和學者的一類意見領袖失去信心，於是以自己的方式發聲，以直接的佔領行動爭取話語權，這是完全成功的。

在各類場合打傘是教授教導出來的不合作模式嗎？當然不是，那是人民在抗爭過程中出現的圖像所啟發出來的行動模式，沒有計劃預設的行為卻影響世界，彭定康接過黃雨傘一舉，全世界皆知他傳達什麼訊息。多奇妙的一回事。

舊的抗議行為以抬棺材為最激，但沒人有興趣仿效。一條口號布條在獅子山上一掛，各大院校紛紛效法，各大山頭接連出現，這完全是民間的創意。更多的創意在各佔領區天天湧現，由關帝到習總撐傘紙牌，全是普通人的自發意念，無人組織領導，亦無人維持秩序，所以層出不窮。香港原來還是這樣自由可愛，只有葉公好龍的人才會天天想着要結束佔領區。

讓人民繼續佔領街道，讓專政者繼續氣急敗壞，坐立不安，又有什麼不好？為什麼有那麼多的進步人士這樣不進步，天天想着要結束佔領區？只要一踏足佔領區，一位大學教授與一名中學生享有平等的話語權，一名「革命家」不比一個麻甩街佬更具說服力，那裏比大學講堂更能體會平等與民主，更能激發個人的智慧與創意，那已經是全國自由行旅客必到的「聖地」，就算長遠保留下來，又有何大不了？

開始之時，以為「雙學」與泛民希望以變相公投作為各佔領區退場的交換。初看這個構想也不錯，但發展下來是人民認為公投與退場不能掛鈎。若然人民有決心要以佔領街道等待民主來臨的一天，作為支持民主的人便絕對不能說不的。筆者四周前建議梁振英下台以平息民憤，看來今天時機已過，理應收回建議了。